○王映嬋
“青草池塘處處蛙,黃梅時節家家雨”,窗外雨絲如簾,春已老,那些充滿詩情畫意的青梅已從樹上輕盈地躍下,跳入人間,滾落紅塵,在街頭安靜地等著被哪戶人家相中,然后完成它成為食物的最后使命。
腌青梅(網絡圖片)
每年梅子青時節,母親就是這樣被街上的青梅吸引,一袋一袋買回家里,咸的、甜的,一大玻璃瓶一大玻璃瓶地腌制,然后一個電話一個電話打給出門在外的她的孩子們。
“青梅泡好了,咸的、甜的都有,過來拿。”
這個時候的母親總是無比自豪,也許每個到了老年還能為子女發揮自身價值的父親或者母親都會感到特別驕傲的吧,我想。但是,很多時候,我卻并不買母親的賬,“太多,浪費。”我常常這樣念叨。
“大出手”是母親置物的習慣,她買的青梅不是一般人的幾斤,最多也不過十來斤,而是幾十斤,甚至一百斤。制作甜梅又不容易,工序很多。要把青梅洗凈,拍裂,再用大量的鹽浸泡過夜,當中要不停地換水;去了酸味的梅子洗凈、晾干,下大量的糖,等過一夜或者兩夜,再把融化出來的糖水濾掉;最后才一層梅一層糖地封裝進玻璃瓶。最氣人的是,不知是漏氣還是沒有充分晾干水分,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梅子有時候還會冒泡變質變壞。所以每次看到母親堆積在家里的酸梅,我就皺眉心煩。我在想,我該如何讓母親知道,丟了幾百塊錢我不心疼,但看著母親親手做出來的梅子就這樣浪費了,我會無比心疼,甚至舍不得丟掉而吃下變質的梅子。
我在數落母親閑得發慌、沒事找事的時候,母親總是像犯了錯的孩子,“再也不做了,再也不了。”她低眉輕嘆,用一種低得我幾乎聽不到聲音,“其實很辛苦的,那么多梅子,又花了那么多錢。”
可是到了第二年,“青梅如豆柳如眉”,母親又會數著日子等梅子成熟。沒過多久,母親又一個電話打過來:“過來拿梅子,咸的、甜的都有。”還不忘補充,“你把玻璃瓶里的梅子分裝進小瓶子里,然后拿給你的同事朋友們吃,吃了你的梅子,他們受了你的好處,就會對你好——小瓶子我都準備好了。”
母親的話無比質樸、充滿塵俗的處世智慧。但我幾乎笑出聲來,母親應該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每一竅都氤氳著為她的孩子化解難處的心思。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于母親的“大出手”,面對堆積如小山似的青梅,我終于不再有微言。浪費就浪費吧,人越老越需要自我價值的體現,越需要被孩子們“看見”,越需要表達愛與被愛。只要她老人家高興,又有何不可呢?
如今,腌制青梅的糖水漸成琥珀色,仿佛浸泡了歷代詩詞意境的梅子,泛著清洌的古典美。而梅子卻逐漸發皺,就像母親的臉,每一道皺折都隱含著深深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