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3月,紅軍收復海陸豐失敗后,在敵人重兵“圍剿”下,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糧食彈藥等給養無法補充。為了打破敵人的殘酷封鎖,5月3日凌晨2時,紅二師、紅四師又組織反攻海豐縣城,這是紅軍在撤退途中進行的最后一次反擊戰,雙方激戰到天亮,由于五坡嶺敵軍重兵增援,紅軍被迫撤退。
紅軍反攻海豐縣城失敗后,紅二師撤到北部山區朝面山一帶,紅四師則邊打邊撤到根據地蓮花山埔仔峒。
1928年6月13日,為打破敵軍“圍剿”,紅二師在激石溪召開動員會議。黨代表顏昌頤因身受重傷留在中峒治療,中共東江特委指定師委委員賀培真任黨代表,他首先作了政治動員,傳達東江特委的指示精神,決定部隊前往內洋,再轉移到惠來一帶外線作戰,減輕海陸豐根據地的壓力。強調每一個人都不能離去,而必須準備一場新的戰斗。34歲的師長董朗,個子高大,臉形略長,表情嚴肅,用帶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話重點講了轉移內洋的意義,提出:有病的和走不動的就地留下來,不去內洋。這個地方是敵人重兵“圍剿”下的盲區,是敵人進攻的薄弱環節,民團力量也小,且內洋地處大山,山高林密,有利于紅軍打游擊。此時,紅軍兵力只剩下400人。
14日下午,部隊分兩批離開激石溪和羅輋,第一批紅二師100人,第二批紅四師300人,開始艱難的行軍,向內洋轉移。
紅軍部隊在白沙村吃過革命群眾送來的番薯湯后,董朗師長、賀培真黨代表親率100名戰士作為前鋒首先離開白沙,其余300名戰士立即跟著撤退。在中共東江特委經濟委員會工作的朝鮮籍同志金山和紅四師攻打海豐尖兵隊隊長吳松尹、老成等也在這支轉移的隊伍里。
從白沙到內洋有200里路,山高路遠,紅二師一路血戰,走了三天三夜才到達內洋。
紅軍突圍路線非常危險,前有守軍堵擊,后有追兵圍追,為避免與敵人正面遭遇,轉移時不能走大路,甚至連開闊地也不能在白天行走,只有在晚上才相對安全些,還要選擇無人的山徑行軍。由于敵人的“清剿”,糧食十分缺乏,紅軍戰士吃了幾個月的生番薯,再加上瘧疾和濕氣瘡的折磨,個個身體非常虛弱,有些戰士因在水中行進多天,腳和腿腫得很厲害,他們的腿力大不如前,有些人甚至無法站立,如此疲憊之軍要走到200里外的內洋,是在挑戰人類的生理極限。但大家都堅持行軍,因為戰士們個個都曉得,革命是會有犧牲的。因此,只有幾個行動不便的紅軍戰士暫留在高沙。
董朗師長、賀培真黨代表率領這支衣衫襤褸的疲憊之師、傷病之師出發了,他們走在崇山峻嶺中,隨時都有可能被敵人包圍殲滅,有時紅軍隱蔽在山頂上,白軍在山下搜索;有時紅軍躲藏在山溝,白軍在山脊窺望。紅軍是如此接近敵軍,以致一聲咳嗽也可能導致隊伍被發現。戰士們十分克制、忍耐。這次危險行軍,沒有一個人掉隊,雖然許多人患了肺結核,并且因各種原因患上嚴重的支氣管炎,但堅定的革命信仰支撐著他們去戰斗。
半年里,這些紅軍戰士露營在山上,食不果腹、衣不抵寒,瘧疾等傷病折磨著他們,連正常行軍都勉為其難,竟能夠堅持斗爭。正如紅軍戰士所說:“只要能解救勞苦大眾,我愿意為革命流盡最后一滴血?!毕募荆徎ㄉ矫}幾乎每一夜都下雨,紅軍戰士睡在山上的草叢中,露水濕透他們身上的衣服。紅軍將士只有竹帽遮身,沒有額外的衣服。紅軍轉移到內洋,走走停停,遇到小股敵人,迅速將他們消滅掉;遇到大股敵軍,立即回避撤離。白天,紅軍不敢生火做飯;走餓了,只能吃生番薯;走渴了,就到小河邊喝一陣河水;走累了,就藏進一望無際的甘蔗田,睡上片刻。紅軍將士就是在這樣艱難困苦的條件下戰斗著。
紅軍在陸豐西北部山區戰斗時,由于一直露天住宿,翻山越嶺,行走于深水稻田,加上很多戰士身上有許多傷口,不宜擦洗,傷口感染添上了一身膿皰疥瘡。
紅軍轉移內洋的途中,敵情非常嚴峻。新田、河口等圩鎮都駐滿了白軍,大一點的村子都有保安隊、民團駐扎,紅軍只能繞道轉移。
在行進的第三天,紅軍來到一個大村莊,必須走過一條沒有樹林掩蔽的山路。賀培真黨代表再次低聲發出命令:“不準咳嗽,要是有誰發出聲音,我們大家都可能為此付出生命。要是不能控制自己,就必須留在后面。要是有誰病弱得走不快,就千萬不要來?!眹烂鞯募o律約束著這支突圍的隊伍,因為哪怕有一位戰士發出一點聲音,都會驚動了周圍的敵人,紅軍就有可能被全部消滅。
大部分紅軍戰士都脫掉白色的夏季衣服,因為那易于被敵人從遠處看見。一些受傷的紅軍戰士忍受著傷口的劇痛,在山路上緩慢爬行,不讓敵人發現。具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董朗師長常常用耳朵緊貼地面,屏息聽著沒有陌生的腳步聲,才揮手讓戰士們繼續蛇行。
在那些死一般寂靜的時刻中,戰士們體驗了控制咳嗽聲的痛苦。那些時刻里,戰士們要想舒張喉嚨里的陣咳,只能平向躺在地上,捏緊喉嚨,使自己陷于半窒息。隊伍繼續安然無恙地前進。紅軍戰士爬進了一片茂密的草叢,賀培真黨代表寬慰地舒了一口氣,并命令道:“現在大家可以咳嗽了?!睉鹗總儌€個都忍不住苦笑起來。
紅軍突圍到內洋足足用了3天時間,不少英勇的戰士在路上死于創傷或體弱。部隊除小部留駐內洋外,其余分駐陂溝、大坪(現屬普寧市,與陸豐市陂洋交界)。
內洋是一個美麗的小山村,位于陸豐市陂洋鎮的深山里。
第三天早上,紅太陽冉冉升起,在朝霞下,紅二師的官兵到達內洋,當地的共產黨員來迎接部隊,紅軍將士終于擺脫掉追兵。他們俯瞰腳下的村莊,這里已沒有白軍,心情格外舒暢,深深呼吸著大山的新鮮空氣。此時,這支隊伍中的朝鮮籍同志金山心中贊嘆著內洋的美麗,看到清澈的溪水自由地從山上流下去,不禁感慨景色是如此優美。金山曾在1937年撰寫《影響我一生的第三位人物是彭湃》一文,發自內心地贊嘆內洋的景色,“內洋是個十分美麗的地方,清澈的溪水從山上流下去?!闭鎸嵲佻F了清澈的溪水從山上流下去的景觀,這片土地見證過紅軍最為艱苦卓絕的歲月,也寫下了黨和紅軍憑借信仰、紀律和團結,與強敵血戰,保持紅軍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的最生動詩篇。金山在面對兇殘敵人的“清剿”、殘酷的戰爭隨時都會犧牲的情況下,始終以革命的樂觀主義和詩人般的爛漫情懷抒發了對中國的大好河山的贊嘆,對追求和平的美好生活的向往。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內洋讓這位外籍的紅軍戰士難以忘懷。
許多個星期以來,戰士們一直不知飯味。隱蔽在內洋村里的地下黨組織群眾熱情接待紅軍,張羅著為紅軍準備飯菜,這時大家吃到了熱飯,雖然只有少量的青菜、蘿卜干,但戰士們心里已經很滿足了,仿佛第一次吃到這么香的飯一樣。
經過半年苦戰的紅軍將士,體力已透支到極點,部隊多么需要休整,哪怕是短短的半天,他們確實太累了。紅二師殘余兵力到了內洋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晚霞中,清澈透亮的溪水,小魚兒歡快地在水里游弋,戰士們興奮地跑進水中洗澡,湍急的溪水沖洗著戰士們被硝煙熏黑的臉龐,也消除了戰士們連月來征戰的疲勞,三三兩兩的戰士相互之間在擊水打鬧著,爽朗的笑聲在群山中久久回蕩。洗過澡后的戰士們感到身上十分清爽,幾個月來的戰斗一直繃緊的神經慢慢在放松……
內洋沒有白軍駐扎,周圍也沒有發現敵情,所以紅軍在陂洋圩上住了一個星期。
在一處山窩里,紅軍戰士在這里搭建簡易“人”字形茅寮。白天,紅軍在村莊里吃飯;夜間,紅軍在山上隱蔽。廣東叢林里的大瘧蚊吸去了留在傷者身上的鮮血,紅軍戰士幾乎每一個人都患上瘧疾。
此時,紅軍有一半以上的人到了30里外的一個地方,開展了打土豪的游擊戰,以取得糧食補給,因為貧苦農民沒有能力供養部隊。紅軍將地主的財物分給窮苦的村民,所以窮人非常擁護紅軍。
紅軍打土豪分浮財鬧的動靜很大,逃亡的地主跑到陸豐縣向白軍密報。一個星期以后,敵四十八團在地主的引路下氣勢洶洶地對陂溝、大坪進行 “清剿”,惠來的敵第五軍十三師第二補充團于19日也派出4個連趕來夾擊。
紅二師在休整兩天后,于19日分兩路圍攻八萬圩地主民團,解決給養問題。地主民團百余人占據圩內高地負隅頑抗,紅軍完全有能力消滅這股民團。民團頭子用電話向駐守博美的白軍頭目求救。下午5時,敵四十七團團副王國華帶領2個連及2挺機槍增援地主民團。紅二師由主動變為被動,激戰中,師長董朗被敵人打中足部,紅軍戰士犧牲近百人。這場血戰是紅二師組建以來犧牲最為慘重的一次。
紅二師借著夜色掩護,撤出了戰斗,轉移到后壁村。敵軍則緊追不舍,紅二師奮起抵抗,退回大坪。第二天,惠來方向敵軍4個連趕到,紅二師與敵軍展開激烈戰斗,擊斃敵10余人,由于敵軍截斷東進的道路。紅二師師部無法與惠來的東江機關會合,董朗師長率領大部隊只得于21日轉道回激石溪。留在陂溝約40人隊伍中有朝鮮籍同志金山、吳松尹、老成等。
從陂溝撤退到內洋,紅二師殘存兵力只有40人。除了山頂上的高地以外,敵人占領了所有的據點。敵人展開拉網式進攻,分路“圍剿”,從四面來包抄紅軍,妄圖一舉殲滅。紅軍戰士在指揮員的組織下,迅速行動,分散突圍,一些戰士搶占高地阻擊敵人,相互交叉掩護撤退到山林里。一名紅軍戰士看到白軍快要搜查到隱藏在高草叢中吳松尹和金山,急忙開槍引開敵人。在紅軍戰士掩護下,吳松尹和金山跑到巨大山石下的水中隱蔽了整整一天,幸得死里逃生。借著夜色的掩護,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出來,轉移到另外一座更高的山頭。草木皆兵的敵軍一發現有人影晃動都向草叢射擊。
吳松尹和金山等紅軍戰士一口氣跑到了內洋幾公里外的一座大山。在接近山頂的地方,吳松尹和金山碰見一些農民,他們叫紅軍做同志,讓人感到非常親切。熱心的村民指引紅軍到附近一個村莊的秘密農會總部去,這個村子叫芹菜洋,有10戶人家,坐落在一座巍峨大山的半山腰。
吳松尹和金山等紅軍戰士走到農會門口,農會會長看是隊伍上的人,熱情地招待了他們。進屋后,金山焦急地說:“會長,白軍現在到處‘圍剿’紅軍,請你協助我們到200里外的惠來黨的特委總部去。”會長爽快答應了,安排一位農民做紅軍的向導。吳松尹和金山等換了服裝,打扮得像農民,帶著番薯,白天隱藏在山上,夜間快步趕路。農民們交替做向導,引導紅軍戰士從一個村莊走到另一個村莊去。越過普寧縣時,向導說:“現在安全了,你們可以在白天走路了?!痹谌章鋾r分前,吳松尹和金山等碰到了預想不到的事,30名帶著刀槍的男女追趕并向紅軍戰士射擊。他們是一些封建宗族武裝,想要殺死紅軍,奪取紅軍的槍。于是他們每一個人輪流站在石頭后面,用步槍射擊那30個追趕者,直至大家安然脫離危險為止。
那天晚上,轉移的紅軍戰士翻過許多座山,草叢中不時竄出碗口般大的毒蛇,并發出嘶嘶之聲。金山和吳松尹非常害怕這些東西,因為許多同志曾經被蛇咬過。紅軍沒有穿鞋子——廣東農民不穿鞋子的。4月以來,紅軍就都打赤腳了,而在4月以前,紅軍只穿草鞋。
吳松尹這時更加瘦了,看上去像一個憔悴的老人一樣。吳松尹得瘧疾以前,身體一直強壯。兩個月的行軍轉移中他始終在與發燒作斗爭,長期的高燒已使吳松尹形容枯槁。有些日子,吳松尹身體非常虛弱,以致走路時說起昏話來。行軍途中,紅軍戰士學會了走路時睡覺,給石頭絆倒時才醒過來。經過一段日子里的調養,吳松尹身體好了,但卻虛弱得很。紅軍隊伍的許多同志情況也是一樣,或者更壞。
8天以后,紅二師約有40名戰士和金山、吳松尹到達目的地惠來大南山。在那里,他們找到了彭湃和鄭志云。他們住在一個大瀑布下面的巖洞里,瀑布遮蓋著巖洞秘密的入口。彭湃因連日苦戰正患著病。隨著緊張的松弛,金山和很多戰士都患病了,甚至老成、英勇的吳松尹也感受到身體幾近垮了。金山、老成、吳松尹都是朝鮮人,深感南方炎熱、潮濕氣候之苦。
在彭湃的精心安排下,反攻海豐城尖兵分隊隊長吳松尹和金山及外省籍紅軍終于安全轉移了。
紅二師將士們終生難忘內洋、芹菜洋的美麗景色,內洋、芹菜洋在他們心中是永遠那么美麗,老百姓是那么樸實,那里的山水是那么的親切,讓人難以忘懷。
紅軍烈士紀念碑高高聳立在芹洋大山深處。清明時節,內洋小學師生來到陂洋鎮芹洋村革命烈士陵園開展祭掃先烈活動。為了紀念犧牲的紅軍戰士,教育后人,陸豐市人民政府于2002年1月1日立碑銘記:大革命時期,古大存在大南山建立革命根據地,創建了紅十一軍。在東江革命根據地最困難時期,古大存帶領僅剩的17名戰士來到芹菜洋堅持革命斗爭。1927年,紅二師等紅軍部隊在江西和廣東的普寧、流沙、大埔等地與國民黨部隊發生多次戰斗,由于敵強我弱,傷亡很大,大部分紅軍傷病員轉移到芹菜洋來醫治。在芹菜洋設有傷員寮,其中最大、最后方的傷員寮設在割窩山里。1931年三月初十早晨,在割窩山里發生了敵人偷襲紅軍戰士傷病員的事件,當時有一個排負責警衛,排長叫鐘畢,大家稱他為三排長。三排長帶領部分戰士和傷員一邊反擊一邊轉移,戰斗非常激烈。由于敵眾我寡,加上重要路口被敵人機槍封鎖,傷員和戰士無法撤退轉移。一個多小時后,戰斗結束,鐘畢排長等74位紅軍戰士及傷員全部英勇犧牲在芹菜洋的割窩山里,老赤衛隊員們懷著極其悲痛的心情,把戰士們的遺體埋葬在兩個炭窯里。為緬懷先烈、告慰英靈,特立此碑,以豐富革命歷史,啟示后人。
1929年初,董朗師長離開東江,6月奉中共中央指示到湘鄂西革命根據地工作,后調任湘鄂邊革命根據地,任教導一師參謀長。1932年10月,董朗在“左”傾機會主義者推行的“肅反”中被誣陷錯殺,時年38歲。1954年5月,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認董朗為革命烈士。1998年3月18日,在四川省成都市龍泉驛區,隆重舉行董朗烈士塑像揭幕儀式。聶榮臻元帥親筆題詞“董朗烈士,永垂不朽”。
內洋處處青山綠水、稻米飄香,三五成群背著書包的小學生哼著歌走出校園,他們仿佛看到紅二師戰士活躍在芹菜洋大山里的戰斗身影。革命不忘初心,他們永遠牢記彭湃、徐向前等革命前輩的豐功偉績,緬懷保衛海陸豐蘇維埃紅色政權犧牲的紅軍戰士,珍惜現在的美好幸福生活。
挺拔的老榕樹